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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2月4日 星期二

津輕塗的女兒~在出走與守護中找到自我





作者:陳姝蓉



一開場製作津輕塗的場景,讓我以為這是一部紀錄片。在看戲之前,我並不認識津輕塗,但跟隨著劇情的引導,逐漸有種熟悉感。影片中有許多沉靜製作的場景,讓人在沒有太多對話的空白中,感受到這個流傳在弘前地區三百多年的手工藝「津輕塗」,如何在工匠專注而無語,一層又一層的塗刷中,像是一個傻瓜般的,花三個月完成48道工序,最終呈現其獨有的色澤與圖案。或許是一種職人的熱情,但也可說是一種傻勁!所以津輕塗,又稱為傻瓜塗(baga nuri)!

然而,就像所有的傳統工藝一般,費時費力僅能做出少少的成品,若要賴以維生,不得不提高成品價格,致使變得不那麼容易入手或流傳。加上工業化與自動化的生產,越來越便利的產品與低廉的價格,和傳統職人的堅持之間,總是有著無法平衡與取捨的拉扯。


青木漆工房與津輕塗職人的角色該如何傳承?



爸爸清史郎(小林薰 飾),是青木塗工房的第二代傳人,爺爺因為年歲已長,無法繼續製作津輕塗,而且目前住在安養院中。爸爸一直冀望的哥哥雄太郎(坂東龍汰 飾),並不想繼承家業,且帶回一個同性伴侶,為了能與伴侶名正言順地結婚,兩人決定遠走倫敦,開啟新生活。反觀一職守護家庭的妹妹美也子(掘田真由 飾),一直對於製作漆器、以及守護爺爺留下來的作品充滿興趣,並且肯定津輕塗存在的價值,卻一直被父親所拒絕。即使是已與父親離婚的母親,都以自身經驗,告訴美也子說,投入漆器的學習與製作過程,一定會後悔!

故事就在這樣的背景之下,父親面臨是否繼續經營工房?越來越少的訂單,以及無人可繼承的局面,到底要怎麼決定,才不覺得可惜,又能對得起留下這項手藝的爺爺呢?

繼承,向來大家思考的是財產。但手藝、家業、甚至某種工匠的精神,也常常在代間流轉著,但誰能來繼承?誰又想要繼承,要繼承什麼?是一種形式嗎?抑或是某種不自覺當中,傳遞給下一代的意識或價值觀?


守護家業的堅持得先突破性別角色的桎梏



美也子對於津輕塗的興趣,在許多小地方可看見。包括好奇製作的過程,也提醒爸爸不能賣掉爺爺的作品。甚至在偶而有訂單時,主動進入工房協助爸爸製作。即使如此,當哥哥回家時,爸爸還是一心一意想把家業傳承給哥哥雄太郎。

因為是女孩嗎?還是因為不是長子?所以無法繼承家業呢?

不能由喜歡的人來傳承這項工藝、以及投入的精神嗎?

我不知道傳統的父親們,面臨這一題,是因為沒有想過別的可能性,還是覺得女性、或是次子次女,就「不夠格」?

在戲裡有個小片段,爸爸提到,哥哥從小就有天份,學習快、手也很巧,於是製作漆器很快就上手。或許是一種覺得可惜,明明就有傳人,為何不肯接班的喟嘆。在手足之間,老大帶來的陰影,或許不是他本身刻意為之,但對於老二總會有一些壓力。我想,美也子可能也不盡然是個手拙的人,但在哥哥開朗、外相、又有能力的背後,安靜又不善表達的美也子可能鮮少被注意到。

然而,在這種情況下,美也子得要認知到,自己並非哥哥的替代品,而是自己真的喜歡爸爸與爺爺的創作,也對這項家傳的手藝有興趣才想投入,我想美也子在一邊打工、一邊照顧爸爸的過程裡,也或許不停地在思考著這件事吧。否則,她也可能為了不想只是代替哥哥,而抗拒自己所流露的喜好,反而無法真誠地投入津輕塗地製作。


圖片來源:https://www.hwe-hon.com.tw/product_detail.php?pid=3243


熱情與堅持才是職人精神所要傳承的



美也子的傻勁,展現在主動詢問小學中幾近廢棄的鋼琴琴蓋,能否提供她作為津輕塗的創作,而將繽紛色彩且使用不同製作手法展現出變化的圖案,呈現在鋼琴的琴蓋上,真的很美。

但在製作過程中,爺爺走失,原來是跑到一個津輕塗的展示館裡,看著漆器們喃喃自語地說著:「漆器真的很神奇,簡直不可思議,讓人越做越上癮....一下想這麼做、一下想那麼做,內心不斷湧現創作慾望,有趣到叫人欲罷不能!要一直做....繼續做....不斷地做下去.... 」。接到通知趕來的美也子父女兩人,在爺爺身邊聽他講了這麼一段,互相看了彼此一眼,也好像感受到爺爺所想要鼓勵他們,不要放棄啊!喜歡的事情要一直做下去。

或許正是爺爺的推波助瀾,讓爸爸放下哥哥不願繼承家業的遺憾,也撫慰了自己在創作過程的挫敗,並且願意正視美也子喜歡津輕塗、也想學習的動機與努力,畢竟,不論是兒子或女兒,不論是不是長子,不論是不是從小就有天份,此刻,有一個願意像個傻瓜一樣,不管漆塗在鋼琴上能有什麼功效,只想要做做看的女兒,就站在自己眼前,不正是傳承的最佳時機與對象嗎?


選擇出走的自我也必然在自由中承受愧疚



有些人或許認為,留下來的總是傻瓜,出走的才是落得輕鬆的那個人。在劇情中,當我看到雄太郎原來是同性戀者的時候,一度有種困惑,為何要在這個故事中放入性別的元素?但或許在日本的文化中(可能在台灣也有相似性),若非追求自我非得要在某些情境下才可得,好像也不一定容易選擇離家。為了尋求一個可和自己的伴侶自由生活、呼吸的空間,離家成為必然,使得這樣的出走更具有正當性。

只不過,我想這可能也反映著某一種離家之不易,在繼承的大帽子下,想要「不繼承」變得大逆不道。尤其在雄太郎第一次把伴侶帶回家時提到要去倫敦,父親勃然大怒,認為一家人不該是如此的!但雄太郎卻不以為然地反駁父親,認為是他才不懂得什麼是一家人。

到底,一家人該懂什麼呢?

或許,雄太郎想說的是,如果留在保守的弘前地區,自己和伴侶自在的生活是否可得?可能會面臨重大的挑戰,但不繼承家業,心裡的愧疚感也不曾少過。在這種內在的衝突之下,多麼希望能得到父親、甚至爺爺的諒解與祝福?

也或許是如此,在爺爺過世的靈前,雄太郎拿著爺爺一直好好保存、使用的,自己年幼時製作的津輕塗筷子,不斷流淚哭泣地說:「對不起....對不起....」,顯示他心裡清楚知道,自己辜負了父親與爺爺的期待,但也是為了讓自己能與所愛的人一起生活。

我想,雄太郎,用另一種形式,繼承了爺爺所說的,面對自己所愛的,不要放棄啊,這樣的精神!

雖然是一齣相當不起眼、也不熱門的小品,但在年節期間看了讓我滿心感動。我認為,家庭裡有一種連結、羈絆,正是這種隱而未說的「精神」,每一個家庭,都有一個這樣的寶藏,透過一代又一代之間,不論是行動、言語、甚至一種存在,傳遞下去,使一個家,不是別的家,就是自己這一家,獨樹一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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